​(以下簡稱導演：C，主編：W，觀眾：A)

(以下含劇透，請斟酌觀看)

• 你的idea是怎麼來的?

C:當時會逼得自己創作是因為畢製，覺得自己要寫些東西，我拖拉了很久不知道自己要寫啥，同學大家都很忙，同時我媽也生病，當下我就覺得，天啊！我還在忙我的事，但我媽已經在住院開刀。我完全是學校生活忙自己的事，後來就照真實的感覺去寫。

• 我不是很清楚影片前半段，女兒對媽媽的態度是哪種？因為既親近又很疏離。

C:其實每對母女的相處落差都很大，因為越親近到一個程度，我覺得話會很少，會有某種程度的冷漠，但那種冷漠是因為太熟悉，不會講太多。對待親人都容易比較沒禮貌，我跟我媽的感覺是這樣。有些人會覺得女兒沒禮貌，還是有的人覺得母女就應該是這樣。

W:我覺得跟個性有關吧，像拍片的女生都男孩子氣，所以不太會撒嬌。對話都是：『你怎樣』『沒事喔』『好』『掰』。很簡短，不會太直接表露關心。所以我覺得還好，這方面對我來說沒困擾。

• 我有個感覺，你的結尾拍很多空鏡來表現媽媽不在的差別，但整個影片基調都很靜，反差不大，帶給觀眾的震撼也不是走強烈的風格。如果一家人開頭就很熱鬧，結尾反差就會很大，可能就是另一種故事。

C:反差感不大，我覺得我是想讓觀眾一步一步覺得有所改變了，看到女兒坐在那，穿黑色怪怪的。看到房間的角落會發現房子空了，到她哭那時，大家應該就會懂。

A:你拍空鏡的時候，還有拍燈，之前女兒換過的燈管。雖然母親不在。但燈都是好的，其實也是有反差感。

C:有些就是之前之後的感覺，特別是廚房餐桌也是，之前有出現過的東西再回來看，就有所差異。

• 我看到很多鏡頭很穩，好像是有用軌道？

C:軌道還蠻多，很多類似一鏡到底的鏡頭，鏡位很少。其實拍的進度很慢，有的一場就一顆，一天大概4、5顆就18、19個小時的工作時間。

• 有個俯視院子的鏡頭是架在屋頂上嗎？

C:對，我們把camera架在對面屋頂上，爬上去的。那個想要做似父親視角的感覺，從天堂俯瞰。

A:所以是爸爸把媽媽帶走了？

C:如果你有這種感覺，就可以是這種感覺。

A:我覺得那段感覺很好，講媽媽去世了，是用唯美的手法。看的時候我還不太確定是死了還是幻想、夢境，但女兒坐在那裡叫媽媽，就一下能明白，是媽媽過世了。

C:其實隔了很久再看，有點想把跳舞整段拿掉。因為覺得有點過了，但有些人很喜歡那個奇幻的感覺。有時再看就覺得太奇幻，把它抽掉故事也成立。反正影片都拍完了，後來就讓它維持原本的狀態。

A:我個人很喜歡短片中有侯孝賢的感覺，講生活的狀態。像是枝裕和，鏡頭都接得很流暢，雖然機位不多，我覺得演員蠻專業的，節奏把握得很好，像吃飯的戲拍下來，演員的戲都是統一的，沒有給人出戲的感覺。

• 有一個像侯孝賢電影中坐火車穿過隧道的鏡頭，跟侯導是在同一個地方拍的嗎？

C:有很多人說像悲情城市。是同一個地方。在菁桐，平溪線，是唯一有一段是單軌火車，來跟往都是同一條。北部就只有那地方有那場景，如果要火車過山洞，大家就都去那裡拍。

W:你那是火車燈嗎？

C:對那是火車燈，那時候下雨，我原本想拍陽光燦爛，後來調光有硬救回來，所以看不太出來下雨。

W:就有種霧霧的朦朧感。

• 兩個演員在指導上有特殊的地方還是給他們自己演？

C: 因為我第一次導演，想找有經驗的我比較安心，他們都有演過戲，蠻有表演經驗。前面只送過一兩次本，確定那些動作跟台詞他們可以表演，不會過不去就這樣。現 場就走一兩次，女兒的調整比較少，媽媽就一直要她收，因為她習慣演電視，表演會比較刻板。生氣就生氣，難過就難過，放太多太表面，所以媽媽都會叫他坐在那 發呆、裝沒事之類的。但後來發現媽媽沒有我想像中的刻意，自己剪完覺得還行。不曉得大家覺得呢？

A:我們都覺得很好很到位。

• 雜貨店老闆娘跟蔡爸(賣傘的人)是特別找的嗎？

C: 蔡爸那天拍不完，那場有7顆，因為發水車很難弄，第一顆就花了四個小時，拍到後來天黑，後面都硬剪。原本蔡爸有好幾個鏡頭，就硬剪兩個鏡位把那場弄掉。老 闆娘就三八一點沒關係，我沒有特別處理，他跟媽媽有點同一路的狀態，以為他們一對起來就變成一個連續劇，但也還好。連配角都之前找好的，原本還擔心演員太 多，預算無法handle。角色很少，臨演也沒幾個，連小妹妹也是找好的，臨演都同學們或工作人員就還好。

• 你的場景都分散在哪？

C:主景在龜山，離臺北1、2個小時車程，是一個空的眷村，現在都荒廢了沒人住，有住人很少。是都更要弄掉的一個空眷村，我們去陳設了一個空屋，牆都爛了，我們把房間set出來，在那拍了很多天。每天大家都只睡4.5個小時，交通只有1、2個小時，拍主景的時候交通時間就很長，其他散景就還好，大概都交通時間半小時到一小時。

W:拍墓地是要告知管理委員會嗎？

C:我們有去問哪裡可以拍攝，還架軌道在別人的墓上面，覺得不好意思要拜拜，需要知會但還好沒事。

• 拍攝上沒有很大困難吧？

C:大delay，難在要下雨都出太陽，要出太陽都下雨。有一場原本要下雨，但那天大太陽，水車也打不出來只好剪掉，很多都日戲夜拍、夜戲日拍或下雨就一直墊報紙跟毛巾一直遮，要等很久才能拍一個take，速度很緩慢。

W:總共幾天拍完？

C:8、9天吧，每天都快20個小時工作。

A:我覺得這種家庭的戲，你拍得很好，因為我男友也拍了家庭戲，他也喜歡這種靜靜的感覺，但拍出來還是蠻鬧的。故事是個有外國男友的華人女孩，跟家庭有文化差異的那種，在巴黎拍的。

C:那你們看會覺得感情上無法理解嗎？還是很能認同？

W:很好理解沒有困難，應該全世界都一樣，你都來法國放到兩次了。你也沒有特別突出的台灣元素，基本上還是講情感的東西。而且華人文化感覺落差不會太大。

• 我想問要怎麼把握影片的節奏，一般拍片像我，很容易節奏就亂掉。

C:我覺得是因為分鏡，我99%都照分鏡拍，事前去勘景等場景set好之後，我跟攝影師有詳細討論。基本上都是照分鏡拍，演員的走位跟節奏在分鏡的時候就都知道了，要怎麼拍、怎麼走、怎麼剪，所以那個節奏是差不多的。有些人是現場直接走直接拍，那每場就會變得很複雜。

W:而且你攝影師跟到剪接都一起啊，所以是一致的哈哈。

• 那音樂的部分，雖然是極簡，你是後來給作曲人看片隨便他發揮還是你有idea給他？

C:劇本就有給他看過，就兩三段需要音樂。等我定剪就給他，跳舞也是事先有說過那節奏，請他出ref給演員跳，大概只有兩次溝通。

• 跟片工作與拍片創作的困難

C:我真的覺得要創作很難，看到短輔，又覺得沒錢好難。工作時就覺得好片子很少，在跟片現場對創作的幫助很有限，看到不認同的東西就是要忍受。

W:我就不太想回去現場哈哈，台灣有一種文化就是喜歡酸言酸語，劇組的這種文化特別興盛，喜歡把這東西當辛苦工作的消遣，讓氣氛輕鬆。但很多時候會太 over，超過就會發生一些誇張的事。我自己是不喜歡這種文化，還蠻不喜歡現場的東西，就覺得現在不是在拍學生製片的熱血作業，不可以這樣玩，這狀況對業界不太好。

C:因為這種會相互影響，如果有人不專業，其實是會影響的，氣氛會不一樣。或是覺得自己大牌的技術人員，很小的事也要跟你生氣，易動怒態度差。

W: 生態還是沒有很完整跟健康，有些大牌導演來拍片，不懂台灣的公司，但可能台灣公司處理得不好想自己抽成，那勞工就死得很慘，時數長錢又少。我就覺得法國跟 台灣差很多，法國學校限制每天只能拍7小時，過了時間同學就都不做了，我有遇過中午吃飯還要去餐廳的，都很準時，傍晚都會收。我有經驗是早上八九點開工， 很人性化，7、8個小時就收了。

C:像台灣都想拍鬆的進度，但錢不夠只能拍一個月，每天都加戲加到爆。台灣常常會說，大家撐一下，但聽說歐美是OT錢會爆掉，所以不會讓大家OT。器材直接撤，台灣很難，大家都講人情、別人介紹的、你是我帶進來的，大 家都會顧情面，而不是僱用的狀態。或許因為我們習慣導演制，其他地方可能還是有方法去限制：製片制或預算，但台灣就是各組會盡力給，也許給戲是好的，但對 人就不好。

A:我在法國拍片，每天只有固定時間，拍不好晚上都要全改分鏡，其實影片質量很受損，因為他只給那麼多天的機器也不可加班，所以就會拍不完。其實沒有燈也會更方便。

C:如果你的技術面都要100分，可能只能來2個take，我覺得就看導演跟劇組的取捨，看你要耗到哪。每個都要最好就拍到天荒地老。

• 若在台灣業界碰到不專業的人要怎麼辦？

W: 我的經驗是不喜歡分年紀或資歷，我覺得那東西不對，我不會罵人但會講道理，會想找到solution。但台灣的工作狀態，也許法國某部分也 是，會希望你尊重年紀，我講了他們會惱羞成怒，很多時候我會被罵，但我可能沒有做錯事。如果不是太嚴重我就算了，我覺得別人也會看得到你做得不好。如果東 西會影響到工作或組的運作，我會機車一點跟上一層的人講。雖然我不覺得那是打小報告，我有遇過上面的人覺得我太多事，他說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好，也是有遇過 覺得下面做不好，上司會去說或直接找我。我就是比較直，在工作很容易會有衝突，但我不會想跟你大吵，會想把事情做好，其他不用想太多。

C: 片場的狀態還是老闆帶助理，助理就要聽老闆，我自己看到不對的事，沒辦法改變的就let it be，或是請上面去反映，我自己不會直接跟對方講，平輩會，我大都是跟上司或跟製片組說。我覺得很難直接衝突，大家都是聽風聲找下個工作，我也不太會吵 架，很怕被抹黑，有認識的才私底下說。現場都是這樣，會幾次太怒暴走，但還是要裝沒事。

Ｗ: 對啊，所以跟片真的很辛苦很煎熬，希望你目前在跟的片子順利殺青，回台灣再聚，加油。

C: 好的，再聯繫，感謝大家今天來看片。